汪俊辰的脑海里回响着李艾莉的话。
有时候谣言就是这样，顺着风生长、顺着人心的缝隙蔓延的东西。
毫不客气，乘人之危，只要有一丁点的生机，就会如火如荼在心里面生长。根据养分的不同，在人心之中章程各种各样的形状。
有的也许是一把尖利滴血的刀，有些也许是火热滚烫的烙铁，有的甚至是贯穿心脏的荆棘。
汪俊辰就算是满心的拒绝，但是吹进来的风早就已经吹了进来，在他心间盘旋。他的大脑如果是一个硬盘，那么此刻就像是新建了一个叫做“许若漪”分隔区，就算是不想去思考，大脑好像也能够这几日相处的日常之中，将有关“许若漪”这个人物的一点一点信息收录到这个分隔区里面，还分门别类地建了对应的文件夹以及索引目录。
他现在所知道的“许若漪”是一个矛盾的存在。
有时候他感觉她很脆弱，就是说被一层薄薄的玻璃包裹的细沙，会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但是有的时候，他却感觉到她异于常人的坚强，无论是在废弃体育器材仓库的时候，还是今天不雅照公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总觉得这个人有另外一面。
他所不知道的，也许是与她耀眼的面容截然相反的另一面。
是真是假？是错觉是事实？是他汪俊辰多想了，还是他无处可以用使用的第六感终于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也许李艾莉说的话里面有哪些东西的确是对的。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管别人的生存态度和方式呢？
他自己，本来也不是什么阳光下青春灿烂的少年。
他也是千疮百孔如同海绵，披着一张道貌岸然、人畜无害的面具。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面具，带着面具生活，能让自己处于一个安全的世界，免得自己身上的长刺伤害到别人。
有时候，谎言与假象比真实和现实更加动人美丽。
那只是一种活法，生活的方式。
那么，揭开别人的面具，揭穿“许若漪”这个人的真面目，真的是对的吗？
他……
戴着面具的“汪俊辰”有资格去揭开别人的真面目吗？
他，有能力去帮助另一个人吗？
*
*
一整个上午，老师在讲小周测的重点，标记学习突破章节。
而汪俊辰托着脸看着窗外的寒风，大脑却在整理一个认识第三天的女生信息。
漫长的整理，在下课铃声响起，跟着上午课程结束一起迎来了短暂的结束。
这时候，书包里面的手机传来震动。
汪俊辰打开来一看，仍然是没有加备注的陌生电话号码，但是毫无疑问是许若漪的电话。但是稀奇的是，这一次不是短信，而是直接打了一个电话。
汪俊辰的手指在接通和挂掉的按钮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走出了教室，站在走廊那边，接通了电话：
“喂？”
“啊！接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接电话呢，太好了没有拒接！”
跳进耳膜的声音欣喜的喊声，带着一点回音的空旷感。
“怎么了？”
“那个啊——”许若漪略带歉意地说道，“今天不能过去给你送便当了，抱歉啊。”
“这个没事。”
不如说没有送过来才是最好的。
汪俊辰止住话头，没有将后面半句话说出来。然后声音忽然被隔断，沙沙的杂音也被隔断，手机另一头是完全的寂静。
汪俊辰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显示还在通话中：
“喂？许若漪？喂？听得见吗？”
仍然是一片寂静。
信号不好？
汪俊辰准备挂了电话的时候，忽然间又有声音传来。
沙沙的杂音，还有空旷的回音，以及水龙头哗啦啦流水的响声，还有人走远了的脚步声。
“那个啊——”
许若漪试探地开口，嘿嘿嘿笑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你要不要——来救我一下？”
就像是在废弃体育器材仓库的那条短信一样，轻描淡写。
征询的口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语气还有隐隐的笑意。
最后是有几个女生说话的背景音从话筒后面传来，哈哈哈大笑的声音，汪俊辰还要仔细听的时候，声音又被切断，回到了一片寂静之中。
静音。
她按下了静音键。
在有人进去某个地方的时候。
一两分钟之后，声音再次回复，回声杂音和水声再次从话筒那边流出来，这一次，汪俊辰没有等她开口，直接问道：
“你在哪里？”
“二楼的女生厕所，衣服有点湿了。”
略带歉意的声音响起，少女嘿嘿嘿很不好意思地笑着。
*
*
汪俊辰像风一样从教室里飞奔出去。
手里拿着一件他的呢子外套，径直来到二楼女生厕所那边。他的理智还在，没有冲进女生厕所，而是在外面发了一条短信，告诉许若漪他到达了外面了。
忍受各种异样的目光，等着里面的女生出来之后，最里面的厕所终于传来了动静。塑料门被打开，一身湿漉漉，就像是掉进水池里面的许若漪迅速逃窜了出来，一把抓过他手里的外套，原地高抬腿。
2月的天气还是阴寒的，她嘴唇发丝哆嗦着，高频率急速的运动短时间内可以恢复她身体的温度。
“啊啊啊，你来的太及时了。”许若漪喜滋滋地笑着。
“……”
汪俊辰已经不想去问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被谁弄成这样还一脸傻笑的样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大概能够想象到许若漪的回答，肯定是会超出他预期的答案。
只见他拽着许若漪走向了医务室，保健医生向敏正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听见声响，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立刻反手拿起旁边的纸巾挡住了她写的本子。
向敏这个医生，汪俊辰有跟她接触过。
美国哈佛留学回来的博士，主修心理学，但是在病理学、中西医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先前他去医院接受诊察的时候，主治医生就给了一张向敏的名片给他，让他有时间去向敏的私人诊所聊一聊。
后来一是汪俊辰不想奔波，所以并没有马上按照名片地址前往寻找向敏；二是等到他终于下定决心的时候，向敏已经关闭了私人诊所，不知所踪了。
发现向敏在自己所在的学校是一个偶然的事情，一开始他也对一个牛逼哄哄身上带有很多光环的人，为什么会来这所学校当一个保健医生感到怀疑。
但是看过向敏私人诊所上面留下来的照片，结合这个名字，确定这个保健医生就是当时没有碰上面的向敏。
至于最后为什么在这里，已经不是他汪俊辰的范畴。
他虽然认出了这个人，但不等于要挖掘她的过去。
一来这本来就不关汪俊辰的事情；而来这也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
别人的事情，别人的秘密，与他有什么关系。
“向医生——”
汪俊辰推开门，开口正要说一下许若漪的情况。
向敏见到他们两个，不等汪俊辰说完，立刻快步走过来拉住了许若漪的手，让她做好：
“你怎么搞成这样的？”
语气是嗔怨的语气，许若漪昂起头道：
“哎呀，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人，要追上去的，结果搞砸了~哈哈哈~”
她哈哈哈大笑地挠着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你——同学——”向敏转身对着汪俊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汪俊辰。”汪俊辰介绍自己。
“汪俊辰，麻烦你去我桌子的第二个柜子拿一套衣服出来。”
向敏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保健室独立卫浴，开了暖灯，似乎在准备什么。
汪俊辰走到刚才向敏俯身书写什么的桌子旁边，拉开了第二个柜子，里面有一套长袖长裤的运动服，大小正是许若漪的大小，像是早就预备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样，早早地放在这里。
他准备将运动服拿给向敏的时候，运动服的袖子拖着桌子上的纸巾移动。眼看纸巾要掉下来了，汪俊辰赶紧伸手将运动服袖子拿开。
这一拿就看见纸巾下面的报告书。
他本无意去窥探别人的秘密，但是秘密堂而皇之出现在他的面前，丝毫没有设下防备之心。
他也本来对别人的秘密没有任何兴趣，就算它公然袒露在自己的眼前，也会选择性地忽略它、无视它。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报告书上的名字和照片让他停下了视线。
被遮挡的报告书，露出来一角，是某个“对象”的信息——
[样本姓名：许若漪]
[性别：女]
[病发触点：不明]
[病症时间：9年]
[病症特征：……]
照片是许若漪入学时候拍摄的照片，汪俊辰忍不住伸出手去，要去看病症特征下面的字样。这时候在保健室独立卫浴里面准备好了的向敏喊道：
“汪俊辰同学，麻烦把衣服拿进来——”
汪俊辰只好停住了手，转身朝着独立卫浴走去。而向敏则扶着许若漪站起来，像是嘱咐一个少不更事，没有自主能力的人一样：
“一会儿你进去洗个澡，慢慢洗，不用紧张，我就在这里。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冷水，门我给你留了缝隙，随时有问题都可以叫我，知道了吗？艾米?”
汪俊辰一愣。
艾米?
难道是许若漪的英文，但是不对啊，他记得老师曾经印过许若漪的英语作文给他们当做范文参考，那时候许若漪的英文名字，分明写的是卡瑟丽娜。
或许是，小名？
许若漪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老师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是不会洗澡。”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汪俊辰已经走到两个人中间。许若漪接过了汪俊辰手里的衣服，冲着向敏眨眼，笑道：
“还有老师，一会儿你可以不要冲进来偷看哦~~~”
“噗，我偷看什么。”向敏笑着催促道，“快去快去，不然真的得感冒 了。”
“嗯！”
许若漪应道，然后坏笑地撞着汪俊辰的肩膀：
“俊辰~~~你要不进来帮我搓背吧~~~~”
向敏整个人都呆了，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许若漪会说这种话一样，震惊地看着汪俊辰。
汪俊辰后背一凛，眼看着向敏的表情，还有许若漪恶作剧的神色，就知道这个戏精是在加戏了，赶紧拽着她推进独立卫浴：
“没洗完不要跟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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